近年,我去了屈原故里,湖北秭歸。作為湖北人,屈原祠中瞻仰屈原像,感慨萬千。
紀念屈原,到底紀念他什么?當然是他的那一份癡絕意,如暗夜微燈,千年凝聚不散。
且不說楚國所處的公元前,哪怕在今天,這樣一個敢于傾吐心聲,敢于卓爾不群,與世俗惡習對抗的人,也是珍貴少有的。唯有個性鮮明,才能魅力無窮。越是被放逐,越是舉世不容,他越是“制芰荷以為衣兮,集芙蓉以為裳”“高余冠之岌岌兮,長余佩之陸離”。

在那個時代,他擁有最杰出的文才,最深摯的情懷。他的奇裝異服,高高的帽子,長長的佩帶,拿荷葉荷花來作衣裳,都是服務于他的內心世界的。他是故意在追求出淤泥而不染,鶴立雞群。在人類歷史上的大多數年代,卓絕的人總是少數,渾渾噩噩,隨波逐流的總是占大多數。
他完全不掩飾自己的感情和態度,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。他眷戀自己的國家,指摘楚懷王執政的弊端。他怨恨,他控訴,他也猶豫,彷徨,但最終選擇忠于自己內心的信念,九死而不悔。
欣賞屈原,就要理解他對自我的捍衛,他把呵護自己的美好品性,放到了生命之上。相比起個人的得失存亡,他更加在乎國家的興衰成敗,賢明君王帶給民眾的福祉,至于他個人,就綁定在這份理想之上。
他可以跟古羅馬皇帝奧勒留相提并論。奧勒留留下了千古名篇《沉思錄》,有著相同的思路和境界,對內心世界的探求和推心置腹的表白。哪怕外部世界無從完善,也要保持內心的高貴高潔,盡力完善個人的靈魂。
屈原和孔子也挺適合放在一起比較, 同樣是政治家,屈原走向了文藝作品的抒發。孔子始終奔走于各國之間,收徒弟,教育大眾,傳播思想,服務于一個目標,實現他的理想國。屈原是個人化的,他不再與四周妥協,他的背景孤獨而消瘦。孔子就不一樣了,關注現實,“未知生,焉知死?未能事人,焉能事鬼?”子不語怪力亂神。這是儒家的現實主義。
屈原有莊子的幻想浪漫,卻不像莊子那么逍遙放縱。在莊子而言,個體至上,個人的自由超過一切,神游物外,哪怕做個泥漿里打滾的烏龜,也不要變成卜卦的龜殼。放棄責任,放棄承擔。
中國文化根基上,生長出三大典型的人格模范:屈原、孔子、莊子。屈原在極致的完美士大夫品格那一端,莊子在極致的個體逍遙自由那一端,放棄了世界,只求成全自己。而孔子在中間,孔子秉持的是中庸之道,熱愛世界改造世界,同時保全自身,講道理,積極主動世俗化,但又不放棄原則,追求圓融。
而屈原,寧為玉碎不為瓦全,他的脾氣,他的信念,更加傾向于精神追求。“鷙鳥之不群兮,自前世而固然。”他以雄鷹和雕這種高飛翱翔的猛禽比喻自己,愛惜羽毛,非常自矜,自重身份。他也的確是楚國貴族子弟,在當時有著強烈的精英身份意識。
他的高貴,超越了營營茍且的貴族們,所以,還是因為屈原自身有高度的精神追求。
高貴,是一種個體選擇。
他忠于自己的心,端陽日,遼闊楚天,大地鼎沸悶熱,他峨冠博帶,攜劍仰望蒼穹,無畏無懼,心中清涼堅定,縱身投奔滔滔江水,以生命化作蓮花,在天地間不朽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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